人们容易认为“资本”是“资本主义”的核心,但实际上“个体主义”、“自由”或“摆脱依附”才是资本主义的核心。“资本”的大规模使用——作为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——是个体摆脱依附,获得独立性之后的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。对依附关系的不断消除,产生了资本主义。
在原始社会中,个体依附于部落首领,在奴隶社会中,个体依附于奴隶主,在封建社会中,个体 依附于土地领主,在计划经济中,个体依附于国家权力,但唯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,个体获得了独立性,获得了自由。他依靠的是“市场”,而不需要依附于其他人或组织。因此,就社会类型的区分而言,把社会区分为“依附型社会”与“独立型社会”这两种形态,要比把社会区分为原始社会、奴隶社会、封建社会、资本主义社会、社会主义社会与共产主义社会更为合适的,因为后者并不表明一个个体的独立性获得改善过程。
个体获得独立性的含义,是指他可以追求自己的目的,实现自己确立的目标,它包含法律保护他的财产权的意思。这里说的保护产权,不仅包括保护他的物质财产,也包括保护他追求自己的目的,选择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,以及他发挥企业家才能所产生的成果。因此,个体获得独立性,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地发挥企业家才能,即他发挥企业家才能只受一般性规则的限制,而不受人为的干预或限制。因此,独立性与企业家精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。
追求自己的利益,是人的天性。承认个体的独立性(摆脱依附),其实就是承认个体有追求自己利益的权利,反之亦然。一个获得独立性的个体,才能发挥自己的企业家才能,去支配资本的使用,以更好地改善自己的境况。因此,如承认个体的独立性,承认个体有追求自己利益的权利,那么就必须承认个体有使用资本的权利。因为否定了个体具有使用资本的权利,就等于否定了是他使用手段(资本)来实现自己目的,以及改善自己境况的权利。个体的独立性获得承认,将使资本被大量使用具有可能性,这产生了通常所说的资本主义社会。即资本主义是个体获得独立性,摆脱依附之后的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,它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解放。
要强调的是,企业家才能的充分发挥,是获得了独立性的个体才可能具有的特征。设想一下,假如个体是依附于谁的或听命于谁的,那么他是不可能发挥企业家才能的,这时当然也不可能产生资本主义。也就是说,个体独立性的获得,是产生资本主义的条件。任何使个体依附于谁的制度安排,都是阻碍资本主义的。在欧洲的中世纪,个体依附于封建领主或国王,资产阶级革命(如光荣革命、独立宣言)就是一场使个体获得独立性的革命。个体摆脱了人身依附,而只需要依靠使普遍的合作得以可能的法律,以及在这种法律基础上产生的市场。
有一种流行的观点是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,个体是依附于资本家的,因此取消资本,才能取消这种依附关系,才能有个体的自由,但是,这种观点是有问题的。使用资本,并没有建立依附关系,也不意味着建立依附关系。如前所述,使用资本是个体的权利得到确认,使用手段满足自己目的的结果。每个个体都有权利使用资本来实现自己的目的,不仅是资本家,普通人也有这样的权利。
工人与资本家,在法律面前是平等关系,而不是依附关系,无非资本家可能使用更多的资本,而“依附”意味着这种法律上的平等关系不存在,有的人具有特权或垄断地位,另外一些人主动选择依附他们来获取利益或被迫地依附他们来生存。但是,资本主义社会意味着这种特权或垄断不存在,每个个体在法律面前是平等的,谁也不依附谁。资本家不是工人“依附”的对象,因为甚至资本家本人都只能通过更好地服务消费者才能获利,才能在市场中生存下来,他没有谁可以依附。资本家不是“依附”消费者,而是“服务”消费者。工人不是“依附”资本家,而是“配合”资本家,来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,以实现他们共同的利益。
“依附”源于不正当的法律所赋予的垄断或强制,它意味着某些人可以不需要服务消费者,凭借其垄断地位就可以获利,这种利益会诱惑更多的人选择依附于他们,来分享这种垄断利益,在皇权专制社会中,这种依附关系是非常典型的。所以,构成依附对象的,必然是有特权的或具有垄断地位的主体,即依附是与特权垄断联系在一起的。能够依靠这种特权垄断获利,才意味着依附关系的建立。这种特权是不正当的法律赋予的。显然,资本家并不具有这种特权。在资本主义社会中,不同企业之间是竞争关系,没有哪家企业具有免于竞争的特权。
所以,资本主义的过程,是一个不断消除那些保护特权利益的法律,建立保护平等竞争的法律的过程。这也意味着个体独立性的获得,即对依附的消除。
所以,资本主义意味着法律的性质发生变化,从之前的保护特权垄断利益,从而产生依附关系的法律,变为消除这种特权与依附关系,保护个体财产权的法律。在这个过程中,有的个体比其他个体更具有企业家精神,因此使用了更多的资本,从而成为大资本家,但他们与那些使用少量资本的个体(如工人)在性质上并没有区别。他们都平等地受法律的保护,即在追求自己目的和使用手段(资本)上是平等的,无非他们的目的不同,使用的资本数量不同。
有的人把资本主义的出现,解释为生产力进步的结果,认为生产力的进步导致生产关系(制度)的改变。但是,这种解释显然是颠倒了因果关系。使依附关系被不断消除,从而使个体获得更大程度的独立性的制度,解放了生产力。